作者:鄒杯 / 樂團朋友
Dear 鳥爸:
我到現在都覺得很遺憾的是,我跟太太語喬雖然都很欽佩你這個人,但我們可能一來平時不常有機會見面,二來我自己也稍微有逃避社交場合的本能,因此錯過了許多能夠與你有更多交流的機會。
我們的交流雖短,卻難忘
即便如此,在跟你認識的短短數年間,也創造了許多回憶,包括我們一起在演出後舉杯慶祝,或是我詢問你有關聲音的物理學,得到一篇「觀眾來函」的完整貼文;因為你的外向與喜愛交朋友,不時我們在臉書或 IG 也會有對話,能回憶起的事實在是不少,但也實在是太少。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得知噩耗的那一天,一切的情境。
初步得知消息時,我以為你是受傷,一邊在兩廳院停車,一邊胡亂想著:不知道你嘴唇有沒有受傷?從後面被刺,應該沒有傷到嘴巴?希望五月音樂會還可以演。然後我上去在國家音樂廳的後台,忙著布赫賓德音樂會的系列第一場,而手機裡傳來的消息,卻變成沒有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既傷心,又在工作中沒辦法表達出我的情緒,我只記得演出結束後,有樂團的人過來詢問我聽起來怎麼樣,我悵然地回答:「我沒在聽。」
我本來以為,我人生有很多令我厭煩的人事物,可是,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討厭。我想,我很有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原諒那個始作俑者。但,我有這個身分跟資格談到原諒嗎?
當我指揮法國號時,想起了你
我年紀小你十來歲,經歷過的生離死別,和你相比大概算是少的;但從國中起就經歷過同齡朋友、直系親人、大學同學去世,這是第一次遇到離世的原因不是意外,而是源自一個他人巨大的惡意。我氣憤難消,愁思難解,這對我的打擊十分巨大,太太更是哭了一晚,又情緒低落了幾天,「我討厭哭」,她說。
我也討厭哭,但是我過幾天指揮我很喜歡的 Maslanka 管樂作品,受到主禱文影響的《Give Us This Day》時,在台上遇到了一段法國號的段落,我卻指揮到眼眶含淚;因為我突然想到,去年我們的音樂會也安排了他的作品,而你似乎也因此滿喜歡「同樣喜歡巴哈音樂」的 Maslanka,這讓我很開心。
《Give Us This Day》 裡面有一段法國號,步履蹣跚地創造旋律。這是全曲中我最喜歡的地方,演奏到法國號段落時,突然襲來的一陣想法:「我們還沒一起演過這首我很拿手的曲子啊!」想到這裡,我突然就不能自已,而台上的團員其實也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因此,也有許多人說在那裡感受到濃烈的情緒,甚至也跟著演奏到鼻酸。
跟這麼多你生活圈的人、工作圈的人,或是深深受你影響的人相比,甚至跟音樂圈的人相比,我跟你的交情可以說是淺的。有時候我不禁會想,我情緒有這麼大的波瀾,會不會反應過度了?但再回頭想想,這其實也側面證明了,你是多麼溫暖、多麼好的人,讓周遭的人都無法接受驟然的失去陽光。
你的樣子,就是我嚮往的模樣
我所認識的鳥爸,一直是一個令我傾慕的角色。我的人生經常以追求學問為目標,可惜單單音樂這個領域,對駑鈍的我來說,已經既深且廣到我無暇踏足其他學科;這也是我一直有點惋惜的部分。因此認識像鳥爸這樣博學多聞的人,可以說是見到了人生目標的具現化,再加上你的生活中總是有著一絲悠然自得,讓我既羨慕又欽佩。
有趣的是,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小時學大提琴、學鋼琴,長大後卻想要學法國號?但回頭想想,我小時候學小號,長大後卻想要學鋼琴,在跟你認識的那一年,剛好也去學了一點點皮毛的大提琴,我是一直都覺得大提琴好好聽,而你是一直都想學法國號,原來跟你是反著走的,想到這裡,又覺得其實我應該要懂的啊,總是想學一些新東西嘛!
回顧了一下你的管樂團音樂會歷程,在疫情期間所偶發的那一場我與朋友擔任指揮的演出,竟榮幸是你的第一場管樂團音樂會。而後來,我們又共同演了幾場,也因此數次登上你的部落格,我也已經習慣在我指揮北大校友團的時候,我的左手邊有一個高高的灰髮鳥爸了。
這兩天有時候也會想著,會不會在某個平行時空,你沒有碰到瘋子,平安地離職之後雲遊四海,然後我跟太太在睡前滑手機時,一如既往地在看到你的貼文之後說:「鳥爸這樣真的是人生勝利組耶,好想變成他。」
再說下去就太多了,想用一支影片來紀念你。去年我們的演出,我在《The Seeker》這首重頭戲之後,安可曲排了巴哈的作品,讓大家一個一個自己設計動作離場。印象中你離場的方式很特別,但是正式釋出的演出錄影中,正好跳過了你下台時的畫面,還好當時錄影的學妹還留著原始檔,連夜請他幫忙剪出來。看到這裡的讀者,請原諒我擅自替影片做了點後製:
文章標題我想了好久好久,後來我想到一首詩叫做《High Flight》,有人用它裡面的一句寫了管樂曲,意思是抵達了一個「雲雀與鷹未曾飛越之地」,不曉得你有沒有吹過?我想,就把這句當標題吧!相信你這麼善良的人,一定已經到了更高層次的世界去了。這首管樂曲本身,並不算是很高明的作品,但原詩我想了想,正適合現在,獻給鳥爸:
《High Flight》
Oh, I have slipped the surly bonds of earth,
And danced the skies on laughter-silvered wings;
Sunward, I’ve climbed and joined the tumbling mirth
Of sun-split clouds – and done a hundred things
You have not dreamed of – wheeled and soared and swung
High in the sunlit silence. Hov’ring there,
I’ve chased the shouting wind along and flung
My eager craft through footless halls of air.
Up, up the long, delirious, burning blue
I’ve topped the wind-swept heights with easy grace,
Where never lark, or even eagle, flew;
And, while with silent, lifting mind I’ve trod
The high untrespassed sanctity of space,
Put out my hand, and touched the face of God.
音樂工作者 佳宏(雖然你都叫我鄒杯)

■ 2024 台北大學校友管樂團音樂會 “The Seeker” 團照

■ 2024 台北大學校友管樂團音樂會後台照片

■ 2024 台北大學校友管樂團音樂會演出側拍,法國號 Bell Up 時是最神氣的時候